站在那間厚重沈穩的書房前，靜姝深吸一口氣，穩好心神，上前敲了敲門。

“進來。”

低頭走了進去，“靜姝見過老莊主。”

葉孟秋手執狼毫在紙上點墨行文，並未分出一絲註意在靜姝身上，書房裏沈悶得和她進來之前一樣安靜。

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，葉孟秋放下筆，看面前站著一動不動的女子，沈聲道：“早年我與霸刀莊主柳五爺有過一個約定，為迎亂世，他助我葉氏興盛，自甘沒落，實則於暗中積攢實力，為不引起他人註意，藏劍與霸刀在明面上不得來往過密。”

靜姝微微皺起了眉，“這些年藏劍山莊將霸刀壓得狠了，若是兩家結了親，又會把霸刀山莊拉回風口浪尖。”

“你很聰明。”葉孟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，“既然想得明白，還要幫他們嗎？”

“這並不取決於我，而是取決於您。”靜姝淡淡地垂下眸去，“請老莊主應允我北行接三莊主一家回莊，我不會幹擾您和柳莊主的約定，且帶回來的只是您的兒媳，不是柳家大小姐。”

靜姝去見葉孟秋的事很快就被葉暉知道了，他去落梅居找人，正好撞見她在收拾行李，心下大驚，“父親趕你走？”

“不是，我要北上。”靜姝低下頭，“三夫人命數將盡，我得去救她。”

命數？

“還請二莊主準備好一處僻靜的院子，人越少越好，我把三莊主和三夫人帶回來以後需得把他們安置在那一段時間。快回來的時候我會給您傳消息，您務必提前請盛神針過去。”靜姝把先前想好的計劃全都告訴了葉暉，聽得他內心震顫。

這簡直……駭人聽聞！

“你有把握麽？”

她看著庭院內那棵生生不息的海棠，“七成。”

拼死也就七成。

“不行，你不會武功，獨自北上太過危險，我安排個人與你同去。”迅速從那驚世駭俗的說法中回過神來，葉暉雙眉聚攏，“你稍作整理，到山莊後門來找我。”

葉暉安排的人是葉蒙，後者一聽要北上接葉煒，二話不說提著輕重劍就出了門。葉暉命人牽來兩匹快馬，靜姝已經在後門等著了，“靜姝，我相信你，但你也別勉強自己，不然大哥回來我不好交待。”

一身輕便利落的裙裝，靜姝把所有頭發都束在腦後紮了一個馬尾，“二莊主，您放心，我會保護好自己的。”

看著她身子一飄就落到馬上，葉暉心中有些感慨，當年那小小的姑娘是真的長大了，重要關頭竟讓人覺得如此可靠。

葉蒙騎著馬過來了，“二哥，我們走了。”

“嗯，快去快回！”

山道上兩匹快馬一前一後飛速奔馳，一路往北，柳夕的將死之相來得蹊蹺突然，和靜姝在顧心蘭身上見到的並不一樣，顧心蘭是因病去世，柳夕則未必，也不知那根金針能否成功吊住她最後一絲氣息。

靜姝和葉蒙白天趕路，晚上休息，大多時候都宿在荒郊野外。越往北走山路越加崎嶇，且氣候也越來越冷，等他們快馬加鞭趕到太行山下的無極鎮，冷冷的雨點落在身上更是像冰刀似的。

“靜姝，我們先添些衣裳再安頓下來吧。”葉蒙看著靜姝凍得發白的側臉，河朔之地與江南相隔千裏，她衣裳單薄一路北行，習武之人尚且覺得冷，更不用說她了。

大街上來往的人都穿著厚厚的外套，靜姝搓搓快凍僵的手，輕嗯了一聲。

換好衣服，他們在街上找了家客棧落腳，這是霸刀山莊的地盤，靜姝為了低調便叫葉蒙把輕重劍收了起來。

兩人坐在大堂內點了兩碗面食，各自埋頭填塞著空蕩許久的腸胃。北方人說話豪放，客棧自是喧嘩無比，無非都是說些遠近消息的。

“哎，聽說了嗎，霸刀二莊主回來了。”

“回來了？那豈不是……”

“嘖嘖，那個藏劍來的人怕是要遭殃咯！”

“活該，我聽說江南一帶山好水好，養人，可你瞧見沒，那霸刀大小姐回來的時候是怎麽個樣子，像操勞了大半輩子的村婦似的，聽說還是被藏劍山莊趕出來沒地方去才回來的。”

“喲，這麽遭罪的麽，柳二少最心疼他妹妹了，這不得氣得要把藏劍的人給砍了！”

“你可別說，昨兒我在山莊裏頭幹活的媳婦兒說聽見小楓屋那邊有響動，像是什麽人在大打出手，打得可兇。小楓屋可是柳大小姐住的地方，怕不就是柳二少提刀砍上門去了。”

“後來呢？”

“後來？後來就不知道了，小楓屋今天一早就封了，也不知道出的什麽事。”

外頭陽光正烈，靜姝心底卻飄起一股寒意，她和葉蒙對視一眼，避開人群後決計天黑以後悄悄打探一番情況。

入夜以後，兩人趁著夜色朝霸刀山莊的方向去，所過之處仍是山嶺，且進莊的要道上還有諸多霸刀守衛。

“這霸刀山莊倒是造的省事，憑著天險，連院墻都不用。”葉蒙看著腳邊的飛瀑深谷，前方氣勢恢宏的建築隔了數十丈，中間沒有落腳的地方就算是絕頂的輕功也跨不過去。

山崖上朔風獵獵，靜姝也沒想到這霸刀山莊居然是建在山裏的，山莊二字當之無愧，“試著從別的地方繞一下看看。”

這一繞，兩人又翻過了幾座山，看著面前陡峭的崖壁，葉蒙重重地嘆了口氣，“行不通。”

“我們人生地不熟，這樣盲目地找不是辦法。”輕蹙著眉，靜姝也有些氣餒。

葉蒙擔心靜姝徒步走了那麽多山路身體吃不消，便決定先回無極鎮。等到兩人折返，天已經放亮，靜姝凝眸看著霸刀山莊深處，眼底憂色更重。

此前觀柳夕氣脈，死相不甚模糊且來得突然，想來事出有因。她只能看出大體的時限並不能推斷具體的日期，金針護脈無法長久，是以他們一路北上能快則快。

回客棧修整的時候周圍的議論聲又一次入耳，靜姝的臉色直接變了。

“哎唷，你說這是造的什麽孽，丈夫和哥哥動了手，居然逼得人自殺了去。”

“可憐柳大小姐年紀輕輕，唉……”

“聽說柳二少和藏劍葉煒雙雙重傷，不知兩人生死如何。”

一道勁風忽然掠過靜姝身側沖了出去，她一轉身只見葉蒙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盡頭，“四莊主！”

葉蒙運起輕功躍上房頂，腳下施展浮萍萬裏的身法，接連點踏便掠出去數十米，靜姝在人群中匆忙追著越來越遠的黃衣背影，街上的人只覺得前後兩道風忽然刮過，一眨眼就不見了蹤跡。

靜姝一路追到霸刀山莊山門，只見倒了一地的霸刀弟子，心頭大驚，顧不上喘氣就往裏沖了進去。

葉蒙聽到葉煒重傷早就急紅了眼，沿途有人阻攔揮劍便砍，十餘名刀客將他攔在長橋之上，他暴呵一聲，手持重劍向前躍步，劍鋒橫掃一圈後重重落下，掀起的氣浪直接把近身的敵人震昏在原地。

餘下的霸刀弟子心下大驚，見葉蒙一身戾氣大步向前，紛紛持刀後退。

葉蒙提劍走到鷹揚谷，一道強橫的氣息迎面而來，猩紅的眸子緊盯著從臺階上走來的人。

“你是何人？”

“藏劍山莊，葉蒙。”他握住了劍柄，劍意蓄勢待發，“我三哥何在？把我三哥交回來！”

“你是葉煒的弟弟？”從他手中的重劍便看出了些許門道，“在下霸刀山莊，柳驚濤。”

葉蒙皺緊了眉，“我三哥呢！”

“葉煒身受重傷，如今正在昏迷。”柳驚濤心中驚訝，葉煒受傷不過兩日，消息都還沒走遠呢，怎麽藏劍的人就到了這裏？

葉蒙冷哼一聲，“那傷我三哥的人呢，你把他交出來！我要替我三哥報仇！”

周圍弟子齊齊色變，葉煒和二莊主柳浮雲死戰兩敗俱傷，他們怎可能把柳浮雲交出來！

柳驚濤臉上亦有怒色，葉蒙見他不交人，當下揮劍砍了過去。柳驚濤長葉蒙六歲，閱歷修為皆在他之上，初時還有所退讓但見葉蒙死戰不退，劍勢淩厲處處逼於要害，終是忍不住拔刀而出，頃刻便在葉蒙身上落下數道刀傷。

葉蒙紅著眼，身上的傷口在流血卻對痛苦渾然不覺，他在莊中雖是溫厚老實之輩，但凡有傷及他兄弟姐妹者，他絕不會輕易放過，今日不把打傷葉煒的人揪出來痛扁一頓，他難消心頭之恨！

周圍聚集的弟子心中驚駭，孰強孰弱一眼便知，但這藏劍之人為何仍不知難而退，一刀一刀，那身黃衣早就被鮮血染得通紅，新傷之上再添新傷，身上的皮肉沒一處好的，持劍的手卻始終未曾放下。

這股血性，令人膽寒，且心生敬畏。

“住手！”

人群之外傳來一聲嬌呵，淡青色的身影奮力推開前面擋著的人，靜姝循著刀劍交接的聲音追到此地，見葉蒙渾身浴血臉色頓時白了下去，“別打了！住手！”

葉蒙怒極攻心哪裏肯聽她的，柳驚濤也是年少氣盛，非得逼到葉蒙自行退去不可，兩人根本沒管旁邊的人如何。

靜姝眼看葉蒙氣力不支當下牙關一咬，直接往刀劍落下的方向沖了進去。有人闖入戰局，葉蒙猩紅的眼撞見那一雙清冷的眸子頓時覺得背後一涼，腦子清醒過來，然手中重劍卻已經劈出。

柳驚濤心頭一跳，同樣收刀不及，慌忙之下只能稍稍偏轉刀鋒，將葉蒙落下的劍強行擋在半路。

轟！

肩頭傳來骨頭開裂般的疼痛，靜姝被刀氣震得直接跪了下去，一股熱流在身體裏亂竄，氣血齊齊上湧，胸腔翻滾之際，她忍不住張口吐出一灘血來。

塵沙退去，葉蒙的身體重重摔在地上，鮮血很快染紅了周圍的地面。

靜姝忍著疼爬到他身邊，葉蒙渾身都是傷，她根本不敢推，只能小聲叫道：“四莊主。”

“快……走。”手指微微蜷動，兩個字仿佛耗盡葉蒙全身的力氣，話音未落便昏死過去。

柳驚濤只覺得剛才一刀落下，對方身體卻傳出一股極強的內勁將他的手腕震得發麻，他凝眸仔細看著葉蒙身邊的女子，螓首蛾眉，盡顯江南女子柔美之態，可此人氣息竟是看不透，他不由得握緊了血染的長刀，“你又是誰？”

靜姝未曾想過葉蒙那樣隨和的人會突然發起瘋來，如今他們雖然進了霸刀山莊，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包圍，且葉蒙身負重傷。

“我是柳大小姐的朋友。”

“朋友？”柳驚濤心中自有驚疑，方才聽她喊了一聲四莊主，那必定是藏劍山莊的人了，他小妹在葉家受盡苦楚，朋友？他並不相信，大手一揮，“把這兩人帶下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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